孙 超
对西班牙驻华大使曼努埃尔·瓦伦西亚先生的专访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与以往多次在大使办公室或者会客厅里进行采访不同，这次我们一行来到了西班牙驻华大使官邸——身为西班牙著名艺术家和画家的大使先生，亲手设计了大使官邸，巨大的落地窗让美好的阳光完完全全地洒进屋里，为大使拍照的摄影师也第一次采用了自然光线而没有打光。
室内自然少不了曼努埃尔·瓦伦西亚大使先生的画作、手稿，和随处可见的散发着西班牙风情的艺术品：墙上悬挂的22幅画作都是他亲笔完成，以黑色与白色调为主，使用的是中国传统宣纸；巨大的桌子上放置数本大使画作手稿，《Manuel Valencia Cartas》，以及《Manuel Valencia Buddha Book One》《Manuel Valencia Buddha Book Two》《Manuel Valencia Buddha Book Three》……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先生1954年出生于西班牙马德里，曾经担任西班牙外交部双边经济关系司司长。我们见面的当天，他身穿墨绿色西服外套，扎着相近颜色的领带，浅蓝衬衫，灰色裤子，棕色皮鞋，深蓝袜子，紫色为主色调的花色手绢作为口袋巾。着装不是按照传统服饰搭配不超过3种颜色的原则，颜色虽多却也十分和谐。
西班牙驻华使馆陪同采访的人员阵容也很强大，新闻参赞、大使秘书、翻译等工作人员全程陪同，而且使馆人员除大使外全程站立，令人心生敬意。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大使先生本人对采访十分重视，手中握着一份材料，用明显的黄色马克笔画了很多重点。当我提议为他拍照的时候，他起身把西装的扣子系好。当我问他最喜欢的来自西班牙的一句话的时候，他陷入了思考，看向窗外。
于是我半开玩笑说，您有十秒钟的时间来想，然后开始倒数起来。没等我数完，大使先生就说道：“西班牙是光，为你点亮心情和未来。”他笑着补充道，“我刚刚发明了这句话。”
“艺术是我政治生涯的一部分”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我一直在等待今天这一时刻，不仅仅是因为西班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同时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国家。我看到了您的画作，很有特色，特别是使用了中国的宣纸。所以，我很好奇您来中国多久了？您如何看待中国的文化？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在1986年第一次到中国，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清一色的服装，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或许你那时还没出生，但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中国。担任驻华大使的三年多时间，我去过中国很多地方，包括上海、哈尔滨、南京以及广东、湖南、山西等地。我对杭州印象深刻，G20在杭州举办，我在杭州也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中国谚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天堂的一部分。我很喜欢这个美丽的城市，美丽的天气以及友善的人民。我非常喜欢中国。
中国发展观察：很久之前您就到过中国了。作为画家、艺术家，您对变化的观察和体会应该是更加细致入微的，您如何看待中国的变化？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中国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快。与很多国家相比，中国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我在2013年刚刚担任驻华大使时见到的中国与现在的中国已经大不相同，建筑变了，人们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也变了，中国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中国发展观察：您的外交经历丰富，艺术成就也颇丰。您担任驻华大使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了，这些年您也多次在中国开过画展。我想和您分享一个有趣的事实：截至目前，您是接受“一带一路”大使访谈中第一位在北京开过画展的大使，非常了不起。所以，面对您，我就会想起“艺术外交”这个词。我相信，您的职业生涯中发生过很多非常有趣且令人难忘的事情。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在担任外交官以前，曾经在西班牙政府体系外的公司的领导层工作。在中国的几年里，我非常专注外交领域的工作。我曾在2008年来中国，在北京的798举办过一次展览。担任驻华大使后，我也举办过两次展览，一次在北京，一次在上海。
艺术是我政治生涯的一部分，这在中国并不罕见，因为中国有许多政治家可以绘画或写诗，很有才华。所以我认为这在中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个人可以同时做两件事，这取决于如何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我认为艺术、文化和外交之间存在一种联系。我作为外交官，作为驻华大使，希望了解别人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而艺术对我的外交工作是非常有帮助的。因为当我们交流艺术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艺术背后的文化、人们真实的想法，甚至一个国家蕴藏的很多故事。人们会乐于倾诉和交流，而这远比从历史书、报刊文章或其他途径了解的内容要真实。
作为一名外交官，艺术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因为在我看来，艺术与外交是联系在一起的，这对于我理解中国非常有帮助。
平均每人每年约花5万欧元在文化方面
中国发展观察：谢谢您的分享。我想问一个关于您的祖国——艺术之国西班牙的问题。西班牙曾经是世界上的一个超级大国，涌现出很多世界顶尖的画家、歌唱家、诗人和艺术家，所以我想知道您如何看待文化在塑造西班牙世界形象中的作用？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的想法略有不同，文化不会塑造国家，文化会在国家成立后形成。中国是先成为了一个国家，然后文化才出现。西班牙也是。每一个国家的文化和历史保持着密切的关系。300多年前，西班牙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全球帝国，这样她在欧洲传统的基础上融入了来自美洲、非洲甚至亚洲的文化元素。
即使现在，文化在西班牙人的日常生活中仍然非常重要。西班牙家庭每年的文化消费为120亿欧元，相当于其总消费的2.5%。旅游业消费方面，约有10万亿欧元与艺术和文化有关。
西班牙是接收外国游客最多的国家之一。西班牙只有4400万人口，但是每年接收7500万游客。有意思的是，很多来过西班牙的人还会再来西班牙，这也意味着人们非常享受生活在西班牙。这也与文化有关，他们不仅去海滩，不仅享受美食，他们还想去参观博物馆，参观展览馆，看歌剧，看很多不同的风景。
作为古老文化的一部分，西班牙有一个普拉多博物馆，是世界上最权威的美术馆。遗憾的是，这个博物馆在中国知名度不高。众所周知，在美国的纽约和英国的伦敦有着世界上非常好的博物馆，但对于绘画，特别是最棒的绘画作品都收藏在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那里有西班牙国王的收藏品，这些收藏品精美非凡。每一个来到西班牙的中国画家都会去参观，这也是令他们惊喜的一部分。我们以一种现代的方式展示我们拥有的文化，吸引着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朋友们。我们也努力宣传新文化和当代文化。文化对连接人们思想和情感非常重要。对于西班牙来说，文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也塑造了我国的人民。
中国发展观察：有意思，您最喜欢的西班牙艺术家是哪一位？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世界绘画历史中有三个比较突出的名字：委拉斯开兹、戈雅和毕加索。他们三位都以不同的方式更新了当时的艺术。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不仅仅是绘画和艺术，当人们谈到西班牙，还有很多令人兴奋的话题，比如足球，西班牙有很多世界著名球队，比如皇家马德里队和巴塞罗那队。中国有许多狂热的足球迷，也有很多西班牙球队的粉丝。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我知道中国的国家主席习近平先生本人就很喜欢足球。
中国老百姓对足球充满热爱，这是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西班牙巴塞罗那队或皇家马德里队是世界上最好的队伍。西班牙拥有现在世界上最好的联赛。西甲中有15个俱乐部一直保留在世界上最优秀的俱乐部当中。目前，巴萨和皇马是全球最昂贵的俱乐部。
欧洲经济发展最快经济体之一
中国发展观察：西班牙是一个集太多美好事物于一身的国家，当人们谈起西班牙，您最想让他们记住些什么呢？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西班牙本身就可以宣传自己，因为西班牙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如果我必须对中国人民介绍一下西班牙的话，我要强调，在欧洲前五个经济体中，西班牙经济增长最快，增长率是法国和德国的两倍。这给了西班牙未来成为一个欧洲经济大国巨大的经济实力和自信。
另外，我们比其他欧洲国家率先完成了改革。虽然经历了痛苦的过程，但我们成功地完成了经济改革。
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国家，本质上都需要不断改革。因为如果你不自行改变，那世界就会改变你。国家应该改革，如果太过于满足现状，就不会有更好的发展。改革意味着要避免经济正常发展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比如，像钢铁、造船和水泥等领域，我们在多年前就对这些产业进行了治理，使这些产业更具有竞争力，同时投入更多污染较少的产业。
中国发展观察：让我接着问一个关于西班牙经济的问题。即使面临债务危机和经济下滑，西班牙经济仍然保持强劲增长。所以，您有哪些经验可以分享给全世界？现在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改革的经历是痛苦的，这是一个事实。中国要实现经济增长，对老龄化、不再具有竞争力和危害环境的企业进行改制，而这一过程是痛苦的。但必须坚持下去，因为如果不改革，将不会成为一个真正富强的国家，子孙后代也不会受益。
推动改革一直很困难。西班牙曾进行的大规模改革保障了国家的发展，就像是骑自行车，你需要一直向前移动，如果停滞不前，就会失败。我们需要进行全面改革。对于西班牙而言，教育和环境治理是挑战。我们还要改善文化建设。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我有一个关于中国和西班牙关系的问题。2005年，中国和西班牙宣布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在过去几年，中国与西班牙的双边合作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您刚刚已经提到一些方面。您如何看待未来双边关系的发展？如何进一步加深两国之间的交流？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担任驻华大使已经有三年了。但是我一直觉得西班牙和中国两国之间还缺乏足够的了解，我们需要不断增进两国之间的了解。所以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促进中国和西班牙之间旅游业的发展。三年前，每年有10万中国游客到西班牙旅游，但是现在，每年有65万中国游客到西班牙旅游。
公元1500年即开启经济全球化进程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我今天采访的主题是“一带一路”。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2013年提出了这一伟大的倡议，这一倡议自提出以来就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我想知道您对这一倡议的看法。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认为这个倡议是非常有益的，倡议的提出正当其时。中国的沿海地区对外开放非常活跃，例如上海、广东、香港等地。但是中国需要加强内陆地区的贸易，内陆有数以万计的人需要发展。我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一项有意义、明智且非常有益的倡议。
丝绸之路始于公元1000年，但连接西方和东方的大贸易路线是16到18世纪西班牙帆船将中国、美洲和欧洲相连的航线。西班牙有船经墨西哥到达中国，然后船再经过墨西哥回到西班牙，所以早在那个时候我们就从中国进口货物，就已经开始了经济全球化的进程。我们从中国进口瓷器、茶叶和其他一些我们感兴趣的货物，将这些货物运到欧洲和其他国家。作为交换，我们给中国人银器。这种交易持续了接近300年。
实际上有两条连接之路，一条是通往西方的丝绸之路，还有另一条是来自世界另一边，从墨西哥、菲律宾到达中国。所以，我们不仅要向西看到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和波兰等国家，还要看到世界的另一边，其实世界很大也很小。我们要看向整个世界，需要看向所有的可能性。
我同意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先生的观点，世界需要开放和更加紧密的联系。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我知道西班牙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创始成员国之一，可见西班牙对“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视和支持。不过我想知道，西班牙采取了哪些举措和方案以更好地参与到“一带一路”倡议中来呢？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世界十大基础设施建设公司，有7个来自西班牙。我们正在建设新的巴拿马运河，将大西洋和太平洋联系起来。我们有很多大型项目，是由西班牙公司在第三国完成的，并不是在西班牙境内。
我们希望西班牙企业能参与到亚洲大型项目中来，参与到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项目中来。我们希望与其他国家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加强合作。中国应该为其他国家参与投资项目提供便利。
中国发展观察：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现在的开放程度大大提高了。当您谈起中国时，一定要记得一个事实，中国是个大国，我们有自己的过去，我们不断面临新的挑战。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我们非常欢迎朋友们共享成功和成果。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非常理解你的说法，我也同意很多事情并不容易。欧洲作为一个整体，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欧洲发展迅速而且对中国的投资非常开放。比如，在银行方面，在西班牙有许多自由运营的来自中国的银行，但是西班牙的银行和保险公司却不能在中国经营。我认为中国可以用更实际的方式来解除这些限制。我们理解中国还在发展过程中。中国的开放，不仅有利于世界，也有利于中国和中国人民。
中国发展观察：谢谢您的坦率。我知道欧洲投资计划，也叫“容克计划”，目的是促进欧洲经济发展。刚刚您也特别强调了中国经济发展和欧洲经济的关系，那么您认为应该如何实现欧洲投资计划与中国经济发展的对接？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容克计划”还有提高的空间，它是欧洲单一市场所需要的大规模基础设施的开始。西班牙实际上是将“容克计划”应用于健康和其他领域项目最多的国家之一。西班牙投入约80亿欧元在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上，我们能够发展经济，完成经济改革，这都得益于基础设施建设。“容克计划”规定企业应该开放性地参与基础设施项目竞争。
古老美好的事物依然强大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是中国最重要的智库之一，对“一带一路”倡议做了很多研究和建议。此外，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还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等其他国际组织共同发起了丝路国际论坛。2015年的丝路国际论坛就在贵国——西班牙的马德里举办，您如何看待智库在政策制定中所扮演的角色？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认为智库在加强沟通和联系方面是非常有帮助的，就如“一带一路”倡议，通过智库的解读和传播，几乎全社会都有所了解。应该继续推动智库发挥作用，通过智库，国家之间的交流，可以做得更多。
据我了解，“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今年5月份将在北京举行，习近平主席也会参加。
我正在推动在马德里举办有关银行业的论坛，目的是向西班牙的银行家们解释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与中国相比，西班牙的企业和银行很小，西班牙只有4400万人和5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但是我们正积极活跃在世界的许多地方。我们在拉丁美洲、非洲地区也非常活跃。我希望西班牙企业更多地了解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一带一路”倡议，尽可能利用其资金和项目实现世界经济的发展。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特别是现在，保护主义和封闭主义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盛行，有些国家只想着关闭边境，自我发展。所以我们必须推动交流和改革。
中国发展观察：大使先生，在采访的最后，您还有其他想跟中国人民分享的观点吗？
曼努埃尔·瓦伦西亚：我想说，过去几年，中国对世界的开放程度非常高。与以往相比，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们一直关注美国、英国和其他的大国，但是，请看看西班牙，尽管它是一个小国，但是在西班牙可以促成很多事情的发展，无论是在经济、文化领域，还是人民之间的交流和友谊。让我感触很深的是，很多中国朋友都跟我说，西班牙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我们非常喜欢它，我还想再去。我听完非常开心。我想对中国人民说，不要忘记西班牙，因为西班牙对中国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我们也非常需要中国。西班牙经济正在发展，我们非常欢迎来自中国的投资。这是我的第一点感想。
第二点是我的建议。你在采访开始问过我关于西班牙文化的问题。现在我想说说中国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不仅对中国来说非常重要，对全世界也有重大影响。只有回顾历史，才能更好地展望未来。中国在经历改革之后，不要忘记过去，在不同省份和地方，那些古老的寺庙、雕像、书籍和传统，这些古老美好的事物依然非常强大，对当代发展仍旧非常有帮助。中国曾经有伟大的成就和辉煌，未来中国会变得更加强大。
作者系《中国发展观察》编委，“一带一路”大使访谈栏目总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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