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张菀航
致力打通我国金融体系“毛细血管”，于中小银行而言，是禀赋优势，更是责任使然。
近日，银保监会印发《关于推动银行业和保险业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强调要增强地方中小银行金融服务能力。并进一步明确中小银行定位：“城市商业银行要建立审慎经营文化，合理确定经营半径，服务地方经济、小微企业和城乡居民。农村中小银行要坚持支农支小市场定位，增强县域服务功能，支持乡村振兴战略，助力打赢精准脱贫攻坚战。”
内忧外患：中小银行困局待解
“作为我国金融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小银行形成了一定的差异化服务能力与比较优势，逐步在日益激烈的竞争市场上站稳脚跟。而近年来，部分中小银行发展却陷入了滞缓困境。”中国民生银行研究员霍天翔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坦言。
行业逻辑的加速重构下，中小银行的迷茫与失意，实际上已不仅局限于普遍性增长红利的消失。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银行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王刚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分析道，从外部环境看，特别是近年来，金融科技的快速发展给银行业带来深刻变革，而中小银行因资本实力、科技能力等约束，面临的冲击与挑战最大。
金融科技正在颠覆中小银行传统的盈利、管理与服务模式。霍天翔表示，随着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信息技术在金融领域的广泛应用，不仅造成中小银行客户分流、支付、结算、存贷等核心业务结构分化，而且对中小银行深入社区、广布乡镇的服务网络带来根本性颠覆。在大型银行金融科技布局和互联网公司“新零售”战略的双重冲击下，中小银行的业务经营与市场份额正被快速蚕食。
此外，霍天翔指出，差异化监管思路下，政府对中小银行扶持力度有待进一步提升，如政策形式上的平等，往往掩盖了中小银行事实上的不平等，而地方政府的过度干预也会增加中小银行的经营负担。
与此同时，超预期的金融开放进程仍将持续。霍天翔表示，随着中美第一轮经贸协议达成，中美双方将在银行、证券、保险、电子支付等领域提供公平、有效、非歧视的市场准入待遇。包括中小银行业在内的整个中国银行业将面临资本回报率、金融要素生产率等方面的国际竞争，如何获取金融资源、提高资金使用效率并经营好风险，将持续考验中小银行的定价能力、配置能力、风险管理能力以及资产负债管理能力。
剖析当前中小银行困局的内因，霍天翔重点强调以下方面：一是资产质量有待改善。一方面，政府主导组建的部分中小银行，承接了较重的历史包袱，存在资产质量的“先天不足”。另一方面，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复杂性与日俱增， 部分企业经营困难、地方政府债务高企，使中小银行资产质量承压。
二是内部管理与经营不健全。内部管理方面，中小银行大多行政色彩重，存在大股东控制，风险制衡机制失灵，内控合规管理与信息科技支撑参差不齐，缺乏市场化的激励约束和专业化人才，在面对内外部冲击时缺乏有效应对举措。经营方面，中小银行负债来源有限、客户基础薄弱、资本实力弱、资产规模小，牵制业务拓展；盈利能力单一、信贷集中度高，造成资产缩表和不良上升，形成增长极限约束，也给银行体系埋下了潜在的流动性风险和信用风险隐患。
三是创新经营模式尚未有效形成。中小银行长期以来存在的发展战略不清晰、市场定位不准、盲目追求“规模经济”演化等问题尚未得到根本性破解。此外，去年央行改革完善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形成机制，利率市场化考验中小银行应对能力，面对资产端的资金价格市场化波动和同业资金价格竞价，负债端的金融去杠杆、金融开放深化、监管趋严以及同业业务受限冲击，中小银行通过大量发行同业存单，下层客户信用资质，配置中低等级信用产品，实现“弯道超车”的发展模式难以维系。
王刚进一步指出，2013-2016 年部分小银行追求“弯道超车”， 激进推进资产负债多元化战略。这一过程中同业、资管业务跨机构、跨市场相互嵌套、交易结构复杂，机构间关联业务的风险敞口增大，而由于“弯道驾驶技术不过硬”，信用风险尤其是流动性风险管理薄弱，使风险相当程度上集聚于小银行，并导致部分资金脱实向虚、体外循环，降低服务实体经济质效。近年来在金融严监管、强监管背景下，上述银行为满足监管要求，表外资金陆续回表，面临资本充足率下降和资本补充难题。
而对行业边界的固守认知，对相同盈利要素的执着，将进一步催化竞争趋同。
王刚提醒道，部分中小银行“做大做全”惯性依旧，转型的同质化问题仍突出。由于发展战略多笼统地停留在“服务地方经济发展、服务城乡居民、服务中小微企业”层面，小银行多以追随者自居，市场定位普遍存在同质化问题，进而导致转型同质化， 具体表现在：一是业务结构同质化。小银行普遍非利息收入占比不足30%，在近年来收费监管趋严的背景下发展空间更加受限。二是市场定位同质化。在市场竞争压力下，加之监管部门“三个不低于”指标的严格考核，各类银行都大力拓展中小微企业客户，使原本专注该领域的小银行市场份额受到明显挤压。三是发展战略同质化。小银行提出的发展方向与大型银行雷同，也把金融科技、交易银行、零售银行、轻型银行、资产管理等列为重点领域。
明晰定位：深耕主责主业
2019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着重强调，“要推动中小银行聚焦主责主业”。
挖潜金融大分工体系下的差异化机会，于中小银行，已是时不我待的紧迫课题。
“总体上根据其比较优势， 中小银行的主责主业是贯彻国家战略和宏观调控要求，以普惠金融为抓手，运用自身差异化的服务更好满足中小微企业、三农和城乡居民的多样化金融需求。具体而言， 城商行服务好地方经济、小微企业和城乡居民。农村中小银行要坚持支农支小市场定位，服务好乡村振兴和精准扶贫。”王刚指出。
“中小银行的主责主业就是回归本源。”霍天翔进一步指出， 即增强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深耕服务中小微企业、服务城乡居民、服务地方经济建设，与大型银行开展差异化发展、错位化竞争，成为我国更具适应力、竞争力和普惠性现代金融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一方面，中小银行要聚焦主业，将有限资金更多地投向实体经济，切实解决中小微企业发展中的融资难题，助力企业挖掘、培养成长动能，增强转型升级的发展后劲。要聚焦地方特色产业和区域经济发展，努力成为区域内企业的战略合作伙伴和首选银行。如按照国家发展战略和宏观政策，以中小微企业产业结构优化升级为工作着力点，对区域内的僵尸、产能过剩行业或企业开展不良资产处置，对战略性新兴产业、现代服务业、涉农企业、先进制造业或高新技术企业，提供有针对性的专业化、特色化金融服务。要深耕普惠金融，服务居民美好生活和“三农”经济发展。如紧跟消费升级、消费分级与消费下沉大趋势，积极探索按揭贷款、住房租赁贷、汽车贷、消费贷、信用卡等消费金融业务，切实满足城乡居民便捷贷款、安心理财、放心结算等多样化金融需求。又如， 进一步加大商业性支农服务力度，探索“两权”抵押贷款等新型涉农贷款模式，提高农村地区支付和资金清算效率，以及优化金融供给，为农民、城镇低收入人群提供适当、有效的普惠金融服务。
另一方面，中小银行要聚焦主责，强化使命担当。霍天翔建议， 中小银行应进一步增强审慎经营理念。规范内部管理，按照商业化原则经营银行，降低大股东控制，推动地方债务违约降低，多渠道增强资本补充。同时，建议中小银行与中小微企业开展互惠式发展。中小银行可以凭借银行技术、地域信息、资源禀赋等优势，为区域内企业提供资金流、物流、信息流、商品流等一揽子综合服务，帮助企业丰富营销渠道、扩大服务范围；运用投贷联动、产业引导基金等业务模式，有序引导小微企业申设，培育地方新税源，促进地方经济转型升级。
2 月1日，人民银行会同财政部、银保监会、证监会、外汇局联合出台了30条政策措施，将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受疫情影响较大地区、行业和企业的信贷支持力度。“小微企业、民营企业由于自身抗风险能力较弱，更容易受到疫情冲击，特殊时期需采取一些特殊政策。”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潘功胜指出。
在当前疫情防控的严峻形势之下，中小银行应充分发挥金融保障支撑功能。畅顺渠道，强化服务，加大专项信贷资源配置及政策倾斜力度。积极对接中小微企业的差异化需求，通过发放专项应急贷款、主动下调贷款利率、加强续贷支持等一系列针对性措施，助力企业平稳有序复工复产，提振发展信心。
风险防控：监管支持并行
银保监会近日召开2020年全国银行业保险业监督管理工作会议指出，“当前银行业保险业运行总体平稳，主要指标处于合理区间。但是风险形势依然复杂，存在着诸多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需要认真应对，妥善处理。”
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往往是金融行为与生俱来的伴生品，而中小银行正是这一风险链条上不容忽视的薄弱环节。
“总的看来，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中小银行既要清理前期扩张遗留的坏账，也面临刚兑打破、流动性分层、大行进一步下沉市场等挑战，需要政策给予精准支持。”王刚表示。
对此，王刚进一步指出，应完善对中小银行定向支持的货币政策框架。一是在现行“三档两优” 存款准备金制度新框架下，进一步适当降低符合条件的中小银行适用的存款准备金率。通过降低符合政策支持导向银行的负债成本，使其能更好支持民营、小微企业和“三农”等实体经济薄弱环节。二是扩大央行中期借贷便利操作交易对手范围，让符合条件的中小银行通过中期借贷便利获得低成本资金，更好支持实体经济。三是对流动性紧张的银行，按“惩罚性利率”原则提供定向流动性支持。四是适当引导小微企业贷款价格，避免不正当竞争引发“贷款搬家”，影响市场稳定。
同时在监管政策层面，王刚建议，一是尽快开展中小银行全面排查，组织开展压力测试，进一步摸清风险底数。在此基础上，对高风险中小银行实施名单制管理，必要时监管早期介入干预。二是督促中小银行完善内源性与外源性相结合的多渠道的资本补充机制，责令主要股东限期补充资本，推动中小银行永续债、优先股、二级资本工具的发行。三是暂缓推出《商业银行金融资产风险分类暂行办法》或适当延长过渡期，把握好风险暴露和处置的力度与节奏，同时督促管理层加大不良资产核销力度，积极化解风险。四是鼓励引导中小银行继续下沉市场，深耕本地，拓展小微、零售客户，服务“乡村振兴”战略， 努力形成差异化的发展优势。五是推动银行体系平稳有序“去产能”。尽快出台《银行业金融机构破产处置条例》和《存款保险条例实施细则》，出台银行业兼并重组的法律法规体系，完善银行业金融机构市场退出机制。按照“多兼并重组，少破产退出”的原则， 监管部门可与地方政府联合，打破地区间分割，通过改革重组等方式对风险较大银行进行处置，同时鼓励有条件的银行按市场化原则自愿实施兼并重组，实现优势互补、资源整合。在此过程中，监管机构应会同相关部门向社会公众大力宣传介绍存款保险制度，积极开展金融知识普及，共同打击谣言，维护公众信心和市场稳定。六是以加强股权管理为抓手，压实主要股东责任。规范关联交易，完善绩效考核，引导中小银行确定合理的发展战略和目标。坚持风险与业务发展协调、与收益相均衡、与资本约束相适应原则，构建动态、高效的全面风险管理长效机制，从根源上解决中小银行发展的体制机制问题。
金融科技：赋能业务创新转型
当下，一场科技赋能银行业的深度实践，高潮迭起。在数字化转型、科技立行的宏观命题下，中小银行能否在新变局中握紧更多筹码？
去年9月，以央行发布的《金融科技（FinTech）发展规划（2019- 2021年）》为标志，金融科技走上有序合规发展的快车道。
“互联网+”不亚于一次全行业的改革开放，以扬弃的方式完成互联网化的转型升级。” 中国社会科学院支付清算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赵鹞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强调。
在赵鹞看来，中小金融机构互联网化的方向起码不应是简单的“互联网”。不难看到，部分先行开发电子商务与即时通讯等互联网业务的大型商业银行，在多年探路后的当下，不少呈现出发展瓶颈， 一些商品质量纠纷甚至影响到了银行声誉。
“以此为鉴，以银行为代表的金融机构需本着由内而外的路径实现自身的‘互联网+’追赶。” 赵鹞指出，特别是对于组织机构更加灵活的中小机构而言，互联网化更应积极着眼于“以人为本”的互联网精神，以此完成全面的战略转型。无论在内部管理还是客户体验方面，要将对人的尊重诠释得淋漓尽致。与此同时，在未来改革进程中，更应积极释放人才活力，鼓励大胆创新与试错。
中小银行亟需尽快构建契合自身的业务价值链，以在金融科技新场域的竞逐中，赢取更大主动权与参与感。
霍天翔同样认为，“面对金融科技浪潮，中小银行应主动拥抱， 积极成为其领先应用者。”她进而建议，一方面，中小银行应加强与大型商业银行合作，特别是与股份制商业银行开展全方位多领域合作，借助大型银行的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促进自身科技支撑提升和规章制度完善，推动流程银行、敏捷银行、开放银行建设，提高全面风险管理水平和内控合规有效性， 以及构建“银银”平台互惠互利， 实现业务扩张与风险分散。
另一方面，中小银行应积极向数字化场景化转型，构建“物理网点+线上银行+流动银行”三位一体服务方式，形成业务的线上化、流程的自动化、决策的数据化、管理的敏捷化以及服务的智能化，塑造敏捷服务能力。同时，将高度同质化的金融产品与高度差异化的场景金融相结合，精准服务地方经济、小微企业和城乡居民，提供特色产品、拓展服务半径、降低单户成本、提升运营效率，探索数字小微金融业务，以及运用“场景+大数据”助力智能决策，提高风险管理与决策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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