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海,本刊专栏作家、文史学者,长期从事金融工作,近年来专注经济史、金融史研究,出版《曹操》等历史人物传记8部,《套牢中国:大清国亡于经济战》《解套中国:民国金融战》等历史随笔集6部,发表各类专栏文章数百篇。
蝗虫造成的灾害十分惊人,据史料记载,中国历史上平均约3年就爆发一次严重蝗灾。时至今日,世界各地的蝗灾仍频繁发生,人类已经走到了21世纪,科学技术水平日新月异,为什么在一只小小的昆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呢?
“小虫”大灾
蝗灾,指的是蝗虫所引发的灾害,中国古代关于这方面的记载至少可以上溯到西周时期。《诗经》有一首《螽斯》,诗中写道:“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就是蝗虫, 《诗经》所写的场景反映出早在西周时期人们对蝗虫就有一定认识。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关于蝗灾的记载频频出现,如《春秋·桓公五年》记载: “秋,大雩,螽。”这里说的是,鲁桓公五年(前707年)鲁国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并伴有蝗灾。
类似的蝗灾记载在《春秋》一书就有十多次,秦汉以后,蝗灾的记载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史书中,据邓云特《中国救荒史》的统计,秦汉时期蝗灾发生的频率约8.8年一次,两宋时期为3.5年一次,元代为1.6年,明清时期为2.8年。另据郭郛等著《中国飞蝗生物学》,近代以前中国的2000多年历史中“大规模的蝗灾达到804次,平均3年发生一次”。
在历史上,旱灾与蝗灾往往相伴而生,这主要是因为干旱的环境对蝗虫繁殖、生长发育和存活更有利。蝗虫一般将卵产在土壤中,比较坚实、含水量在10%-20%之间的土壤最适合蝗虫产卵,于是旱灾、蝗灾交织出现,加重了灾情。宋人孔武仲在《蝗说》中记述,宋神宗熙宁年间的某年七月,其在旅途中遭遇过一次飞蝗过境的场景,“见群飞而至者,若烟若澜,若大军之尘,自西而东,前后十余里,相属不绝”,孔武仲看到农夫们惊恐地奔走相告“蝗至矣”, 还有些不解,问“蝗至如何”,农夫回答:“食我之田,啮我之桑,使我终岁无褐无粮。”宋人张师正在《括异志》中记载了蝗灾造成人吃人的悲惨场面:“熙宁甲寅、乙卯岁,天下蝗旱,至父子相啖者,真禽兽之不若也。悲夫!”
蝗灾多发生于农历四月至九月间,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说蝗灾“最盛于夏秋之间,与百谷长养成熟之时,正相值也,故为害最广”。飞蝗过境,往往遮天蔽日,所过之处植物被大量啃食,庄稼轻则严重减产,重则颗粒无收。一场蝗灾,就能造成成千上万的灾民。
“神秘面纱”
令人谈之色变的蝗虫,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其实,这种昆虫人们非常熟悉,就是俗称的蚂蚱。蚂蚱,卵生昆虫,属昆虫纲直翅目蝗总科,口大、下巴发达,以植物叶片为食。据统计,全世界的蚂蚱超过10000种,我国有1000多种,分布范围广泛,主要分为飞蝗和土蝗两大类,造成蝗灾的多属飞蝗。
单个蝗虫并不可怕,甚至还挺好玩,很多人都有小时候斗蟋蟀、捉蚂蚱的经历。蝗虫之所以酿成灾难, 是因为它有着极强的繁殖能力,这一点古人早有认识。宋人朱熹注释《诗经·螽斯》时说:“螽斯,蝗属,长而青,长角长股,能以股相切作声,一生九十九子。”要命的就是这“一生九十九子”,经科学验证,一头成熟雌性飞蝗一生平均能产卵200粒以上, 最多可达1000粒左右,这样的繁殖能力实在惊人。由于繁殖得太多太快, 就要吃掉大量植物叶片,成为庄稼的致命杀手。
或许因为蝗虫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太强悍,所以人们对这种昆虫逐渐产生了敬畏之心,人们甚至认为蝗虫这种物种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某种东西“化生”而来的,这种神秘观念在古代十分流行,有虾化蝗虫、鱼化蝗虫甚至戾气化蝗虫等说法。一种普通的昆虫,却布满了“神秘面纱”, 误导了抗灾救灾工作,也给消灭蝗虫带来认识上的困惑。
在面对超强自然力量时,人们一旦感到无能为力或不足以与之抗衡, 就会转向敬畏和祈求。既然觉得蝗虫很神秘,是“神虫”,那就用敬神、祭神的办法来解决蝗灾。古人有祭酺的传统,其中祭“蝗神” 成为重要内容,朝廷为此经常安排专门的祭祀活动,如《宋会要》记载:“庆历四年六月,天下螟蝗颇为民物之害,乞京师内外并修祭酺。”这样的活动没有任何科学道理,自然是徒劳的。
许多昆虫可以食用,蝗虫能不能吃呢?能不能用吃的办法解决蝗灾?蝗虫是药食两用昆虫,是可以吃的,不仅现在的人敢吃蝗虫,历史上也有吃蝗虫的人,最著名是唐太宗李世民。《贞观政要》记载,贞观二年(628年)“京师旱,蝗虫大起”,李世民视察庄稼长势,看见地里有许多蝗虫,于是“掇数枚”,并对身边的人说:“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说完,李世民就要吞吃蝗虫,左右遽谏:“恐诚疾,不可!”李世民说: “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说完,“遂吞之”。
尽管蝗虫可以吃,但像李世民这样生吃蝗虫还是很危险的。宋朝诗人章甫有一首《分蝗食》的诗,也写到吃蝗虫的事:“田园政尔无多子, 连岁旱荒饥欲死。今年何幸风雨时, 岂意蝗虫乃如此。麦秋飞从淮北过, 遗子满野何其多。扑灭焚瘗能几何, 羽翼已长如飞蛾。天公生尔为民害, 尔如不食焉逃罪。老夫寒饿悲恼缠, 分而食之天或怜。”不过,古人普遍不认为吃蝗虫能解决蝗灾问题,原因很简单,蝗虫是昆虫,不像粮食那样适合人类大量食用,处理不好还容易引起消化道疾病,面对铺天盖地的蝗虫,用吃的办法消灭不了它们。
治理之策
治理蝗灾还得用科学的方法, 在这方面中国古人积累了丰富经验。发生蝗灾后,首先要迅速上报,这样才能准确判断整体受灾情况, 也为其他暂时没有蝗灾的地区提供预判依据,从而为科学救灾提供指导。蝗灾发生后,历代朝廷在要求地方官员迅速投入灭蝗捕蝗行动的同时,一般还要求各地不能隐匿灾情不报。比如,宋孝宗时颁布过敕令:“诸蝗初生,若飞落,地主邻人隐蔽不言、耆保不即时申举扑除者,各杖一百,许人告报。当职官承报不受理,及受理而不即亲临扑除,或扑除未尽而妄申尽净者,各加二等。”
对付蝗虫,最直接的消灭方法是捕打,但这种办法不利于对付大规模袭来的蝗虫群,于是人们发明了火焚法,这一招尤其对蝗虫虫卵和幼虫最有效。蝗虫的幼虫称蝗蝻,还没有长翅膀,依靠咬食植物叶茎活命,由于它们不能起飞,所以在其密集处放火焚烧,可收到良好效果。《续资治通鉴》记载,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 年)三月“开封府及京东、陕西、江淮、两浙、荆湖路百三十州军,并言二月后蝗蝻食苗。诏遣使臣与本县官吏焚捕”。
蝗虫也有自己的敌人,古人对此早有认识,总结出鸟类、鸲鹆、蛙、蟋蟀、蛾甚至寄生小虫等能“食蝗” 或让蝗虫繁殖速度减慢的规律,于是将培养蝗虫的天敌作为治蝗的重要手段。宋朝人车若水在《脚气集》中写到:“朝廷禁捕蛙,以其能食蝗也。” 历代以来,颁布过许多类似这种“禁捕蛙”的诏令,以保护蝗虫的天敌, 让蝗虫死于非人力手段。
蝗灾虽凶猛,但蝗虫本身却是一种“脆弱”物种,除了在动物界有许多天敌外,在植物界也有许多“合不来”的作物。古人发现,供食用的麻类以及各种豆类植物是蝗虫最不喜欢接近的,于是人们有意识地多种这类作物。宋真宗大中祥符九年(1016 年)发生过一场蝗灾,灾情过后,宋真宗对宰相王旦说:“诸路使臣言,飞蝗多不食豆苗。”王旦回答:“前月蝗飞度河北,乡民方备焚扑,连夕西北劲风,由是不及远自澶以北少害稼者。今麻、豆坚实,不复为虑矣。”
人们在与蝗灾作斗争的过程中还摸索出一个规律,那就是蝗灾最严重的时候往往也是庄稼成熟时。人们于是认识到,与其等到庄稼完全成熟再收割,从而大量让蝗虫吃掉,不如提前收割。所以,当人们预判到大规模蝗灾可能发生时,即便那时庄稼还没有完全熟透也提前收割。比如,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曾下诏:“闻河北飞蝗极盛,渐已南来,速令开封府界提举司、京东西路转运司遣官督捕,仍告谕州县收获先熟禾稼。”
蝗虫之所以成灾,在于它数量上的优势,所以灭蝗灾离不开广大百姓的积极参与,许多朝代都推行有“以蝗易粟法”,具体做法是:针对无法高飞的蝗卵、蝗蝻,只要进行捕杀, 就可以凭借“战果”到官府按比例兑换成粮食。比如,宋仁宗时规定:“去岁飞蝗所至遗种,恐春夏滋长。其令民掘蝗子,每一升给菽米五斗。”宋神宗时规定:“得蝻五升或蝗一斗, 给细色谷一升;蝗种一升,给粗色谷二升。”这一招也十分有效,为治理蝗灾立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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